Abracadabra

死亡也并非是所向披靡,
西沉的月亮融为一体。

杰克撕手指上的死皮。谁能怪罪他呢,每个人都有一点儿小怪癖。这个习惯是从十三岁养成的,可能是因为压力,或者新学校,或者他侧过去睡觉时正对着的墙皮上的一块灰颜色,那令他联想到绘图橡皮。第二天老师叫他站起来介绍自己,他说了姓名和年龄,其实年龄没必要,大部分班里的同学都比他小,他的眼睛没在看任何人,斜过去对着老师和讲台中间的一块地方。他说,我来自巴法罗城。一长条死皮从左手食指的指尖剥落,发出撕墙纸时会有的那种响。一切只在他的想象里。

他的手总是干燥着,皮肤太过苍白,淋浴时手腕上绿色的血管变得更绿,蓝色的变得更蓝,哥伦布的大航海图般在十三岁的年轻国土上显现,他着迷地检视它们,仿佛突然从那神秘的肌肤下看见真实的自己,不不这其中没什么哲学意义在。只是骨和肉,他自己。他紧张时就摆弄自己的指头玩,开心时也这么干,精神集中、或者什么也不做对着台灯发呆时他的手指就像做标本的小镊子和小钳子,乳白的细胞褪下,精雕细工,直到指节最柔软的部分鲜血淋漓。杰克的指头常年布满细小的伤口,坑坑洼洼的,指纹都被磨得平滑了,好像千年来不断有马车跑过的巴黎青石地,大拇指的中段曾经是他下刀最狠的地方,那儿最痛,用舌头舔一下都痛得他全身颤抖,他顶起舌尖在那圆圆的伤口上,痛一波一波传来,松开嘴时会有短暂的麻木,之后一个小红点子从发白的创口后冒头,他的身体变成无数次日出。新学校很好,同学们都很照顾他,有时他自己一个人吃午餐,有时和拉斯提一起,他们瞅着杨树下的大孩子玩铁环,嘴里啃着被虫蛀过的秋苹果。一天拉斯提在他拿纸巾时看到了他的指头,惊叫道:你的手!

他缩回手放到自己眼前看了看,白色与新粉的皮肤,指纹光秃磨损。他带着一丝丝被发现的窘迫和得意说:怎么了?

拉斯提抓住他的手掌:这是你自己弄的吗?他手上的苹果汁都沾到了他的虎口上。杰克说是的,是我弄的。

对方没再说话了。后来他们也不提这事。对杰克来说被人看清手指的得意其实要多过窘迫之情,除了在面对父母的时候。他爸爸第一次发现他这么做时眉毛像发条扭了的布谷钟一样一下跳到十点一刻。

这是你自己做的?他严肃地问,大的、干燥的手指抓着杰克小小的干燥的手指,杰克知道这之后自己皮肤上会留下那种特有的大人味儿。

他点了头。之后父亲拿给他一种乳白、冰冷的药膏,叫他每天仔细涂抹在新长出的皮肤上,就像刷腻子。别再这么做了。他盯着他的眼睛说道。在电影院里他能精准无误地打到杰克不安分的手指。

杰克修剪指甲时又审视了一遍自己的双手,手指很长,指甲的形状尚可,但多年用笔姿势不正确搞得骨头有些歪曲(那些怪癖是啃指甲的人,他们可不会有什么优美的甲床;或者那些咬自己头发的人,他们的发尾闻起来一股口水味儿)。他看了看自己的大拇指,忘了是几年前,并不是一个多么特殊的时刻,他突然停止了对那块版图的探索,现在那里的指纹回来了,只有指节分界处一些略显僵硬的线条还作着提醒。他一丝不苟地剪着指甲,钝刀片不时在指尖的皮肉夹出一条白线。中指一侧、总是被铅笔磨出茧子的那片关节也恢复了原貌,他的指甲以前歪成一个J型,现在勉强算是一个I。杰克为这样的变化感到惊奇。现在只剩下食指。杰克的食指尖尖的,适合打字与抠挖他人的阴阜,他在光下举起手,看着上面红通通、薄薄透的皮肤,多年来他已经忘记了自己的指纹是什么样子,忘记了整洁、得体、完整的皮肤是什么样子,永远带着一条伤口在生活,他满足地将牙齿凑上那一平方厘米的真实自我里,吮吸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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