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bracadabra

死亡也并非是所向披靡,
西沉的月亮融为一体。

小姨跟我说过,你得写你爸的事,把它们都写下来。你得为了他写。有时候我觉得自己一辈子可能都做不到了?我心性软弱,我力有未逮。但有时候又想要试试看。那就试试吧。

我第一次吃可乐鸡翅恰恰出自我小姨手笔。我从来没喜欢过她,即使她是我妈妈唯一的幺妹,说起来,能理解我这种心情的估计也只有我爸一个。小时候站在床边钻进耳的奚落嘲骂,和塑料圆桌上袅袅窜着肉香的这道菜一起,弄得我面对她的心情颇为复杂。但是甫一下筷头,还是惊为天菜。其实大肉又高糖,实在是没什么实际价值的一道零嘴。后来我跟我爸说,他一听就替我打不平,天下名手何其多,哪有只叫你在你小姨那里忍辱吞菜的道理。于是挽袖口去灶台搞实验。我妈将她怀孕那会儿的事给我说了轱辘遍,讲我爸给她包包子,结果蒸出来的孩子足得七斤六两,两手都抱不住。我后来才明白人都是铁树的性子,没什么是一蹴而就的,从别人那里看到的光环可能无非是年龄作祟,又或者气运足,年轻时就撞破了某事的机窍。来北京以后我爸才开始正经学着做菜,想让我吃得好,又或许父亲总要在孩子面前显得高大全能。小学时他摊蛋饼,生生煎出个干巴巴味同嚼蜡的光盘片,我居然也那么吃了两年,实在神奇。但我觉得他还是有天赋的。尽管时时异想天开,拿咖喱煮虾仁黑豆,又用茴香炒肉摊饼,但他的饭食有种大喇喇的饱足感,最特别的是杂菜拌面,到今天不知道他怎么做的。哎。

说回可乐鸡翅。做肉菜他确实天赋异禀,烧出来的鸡翅金红油亮,那时候我究竟几岁,忘记了,但他有时间就买一兜子翅中回来烧给我吃,之后蹭蹭跑回去加班。我对中学时期很长一段时间的记忆都是一个人坐在被石榴树掩住夏光、狭窄灰色的小厅里,勤勤恳恳啃着鸡翅骨头。这个菜我妈就不喜欢,太肉也太油,她减肥,吃两筷子夸了完事儿。我最高记录是一顿干掉十五个肥翅中,跟同学说了,她们笑我:你是猪哦!其实也不是什么时候都想吃这个,但我爸等我吃饭时那张喜笑颜开的脸,让人实在没法拒绝,还好到现在我仍旧爱吃鸡翅,没伤着算万幸。

我妈提过两次,要不要再做个可乐鸡翅给你馋馋?从小到大我只爱吃我妈烧的菜,餐厅吃两次就腻了,饭馆吃两次也腻了,外卖翻来覆去食不下咽。但是我妈大蒜爆油炒个白菜,葱油大酱拌完面,都吃得我刮碗底。就算自己严格遵步骤重做,也不是她那个味道。但我自己慢慢开始做菜以后,可能也就有了我自己的味道。各人的手经过油盐酱醋,就把自己的性子也投进菜里,这个过程挺难说清的,有的人香醋味重点,有的人乐意多放葱。做菜是这点好,你吃下人家一小碗灵魂,之后也要谢谢人家款待。我跟我妈说,我还是想吃炸鸡翅。她做的炸鸡好吃,和开封菜是两种骨脆肉鲜的油味儿。我又劝着我妈做红烧鸡翅,我俩都是北方人,但偏偏钟意海派浓油赤酱。我是她一手塑造起来的、金戈铁马剔骨拆肉的饕餮小兵。

但是有一天回家,她已经在做饭了,一瓶可乐摆在水池边只剩底儿。我过去一口喝没了,夏天太阳真毒,每个细胞都渴,二氧化碳烧着嗓子眼。我问她:做可乐鸡翅啊?她说是,好久没吃了,给你做一回。做一道可乐鸡翅二十分钟就够了,我盛饭端菜,俩人坐在大太阳里吹空调。我妈挺期待地问我:怎么样?这种期待不是针对这道菜,厨子对食客的评论常求常新,不懂事的时候我偶尔说,这个咸了,那个太老。但现在我得先品品,而后用力点头,说:好吃!

我的妈妈。我妈妈的手有魔法似的,她做出来的菜永远干净、漂亮又好吃,和我爸我哥我自己那些又粗糙又土的大杂烩大相径庭。但其实我再也没吃过可乐鸡翅了,我对这道菜彻底地失去了兴趣。我没法跟我妈妈说那么自私的话,但是确实,她做的可乐鸡翅没有我爸做的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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